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爷爷去世了。
没出正月。
年前就不行了，天天都要人守夜。
儿孙们都担心死在除夕，该说不说，很不吉利。
我过年回家，伺候爷爷的事情轮不到我。
我爸爸专门伺候，我妈给搭把手。
我还有个大伯，两家轮流伺候。
国庆节的时候爷爷不舒服去医院检查，脑梗加脑癌。
八十六岁了，没有治的必要了。
在医院住了半个月，爷爷一直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。
回到家了，第一个晚上我爷爷还能自理。自己走路也好样的。
第二天问了我爸一句。
我爸爸也没说实话，只回答可能会瘫痪。
我爷爷就再也没站起来过。
躺下了，离不了人了。
我爸和大伯商量好一家半月轮流伺候，最后谁多伺候了，一天补偿150。
从我家开始，按理说应该大伯先来，但是人家不主动，你不伺候咋弄。
我爸伺候了不到十天，脾气变得十分暴躁。
本来面对病人就没什么好心情，再一天到晚洗洗刷刷都是屎尿，夜里再睡不好。
谁也控制不住脾气。
正好这天我外婆要去城里，忘了门口干活的工具收没收。打电话让我妈去看看。外婆跟我家一个村的。
我妈可能是让我爸去看一眼，但是脾气上来的他直接来了一句，他外婆是不是脑子坏了！
他外婆就是孩子外婆，我们这边上一辈不把岳父母叫爸妈，都是叫孩子外公外婆。同样的儿媳妇称呼公婆也是他爷爷他奶奶。
我妈一听我爸似乎在骂我外婆，不让了！
当即骂回去，你脑子有屎啊！
我爸天天接触屎尿。上去就给了我妈一巴掌，打的我妈满嘴是血，牙可能都晃动了。
两人扭打起来。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脚。
只有两个人在家，还有我爷爷躺在床上。
现在村里人也少，没人拉架。
打完了我爸可能也后悔了。
我妈在屋里休息，他鬼鬼祟祟的一会儿一趟，也不说话，就跟做贼一样踩点似的。
大概是怕我妈跟我和我弟弟告状。
这事我是两三天后才知道的。我妈打电话给我说的。
我没话可说。
不知道咋办。
结婚三十年了，也不是年轻时候了，还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。
实在是让我不知道结婚的意义在哪里。
这是恨对方不死啊。
我只是跟着我妈批判了一番，安慰了一下她。
没有打电话跟我爸说什么。
实在不知道怎么说。大概是太失望了。
当晚哭了一夜。接下来几天我做了好多梦，都是我回家跟我爸干起来了，被他捅了一刀。
醒来大汗淋漓，害怕。
伺候了半个月，轮到我大伯家了。
我爸妈能歇歇了。
两家离得远，我爷爷又走不了。只能连床一起抬。两个人还抬不动。
只能找我爸的堂兄弟家来帮忙。
每次轮换都要折腾一趟。
没到十五天，我大伯说我爷爷不行了，要抬回来。
因为我奶奶是在我大伯家办的丧事，所以不让我爷爷在他家办了。
必须死在我家。
我们这边风俗就是在大儿子家办丧事。
但是他不答应你没办法。
爷爷到了我家，又支棱起来了。且死不了。
过了半个月，又去大伯家，又是不到半个月，报丧。
国庆节查身体，到元旦节，已经报了三次丧。
次次都是虚惊一场。
每次都折腾的本家一大家子过来，见最后一面。
挨到了过年。在我家过了半个月，我大伯还是不吱声，不管。
大概二十天的时候，我爸在家发牢骚，我弟打电话给我大伯让他接手。
我爸自己不知道是要面子还是啥的，就不主动联系我大伯。等着我弟解决。
我大伯很不高兴，但是也来接我爷爷了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我大伯就发微信视频给我爸，视频里面我爷爷把尿不湿撕的遍地都是。我大伯配音让我爸看看，他俩的老子作不作。
我爷爷夜里不舒服，哼哼唧唧喊人，我大伯就是不起来。不起来，他就撕尿不湿，折腾。
其实我大伯胆子也不大，之前好几天没看到我爷爷，我爷爷不认识他了，吓坏了，趴在我爷爷跟前，不停地说，我是老大啊，我是老大啊。我爷爷似乎认出来了，说老大啊。
我大伯高兴坏了，哈哈哈，亲爹还认识我。
可见心里还是有点畏惧。
但是不妨碍他不想伺候，不想我爷爷死在他家。
最后这次我爷爷又不行了。大伯又想送回我家。
本家人被折腾了好几次，不想搭理了。直接堵着他问，老大你决定，抬不抬？我大伯母不答应的，但我大伯可能是要面子，决定不抬了。
没几天，我爷爷就死了。
死的时候我大伯还哭了。六神无主，人家找他商议丧事的事情都不能。
办丧事用的电费，用他家的场地费，还有大伯多伺候了几天。都算钱了。最后结算给他家了。
基本上没闹出什么来。还算顺利。
丧事结束还得等头七。我大伯一个人住在家里，听见大铁门被风刮的不住的响，吓得问我爸是不是我爷爷回来了？或者是还没走。
伺候的事情虽然磕磕绊绊，但是两家算是半斤八两，我爸也不是什么大孝子，也不情不愿的。大哥别笑二哥。
爷爷去世，我其实内心没什么波澜。
我从小到大听惯了的几个事情。
1
有一年，姑父从外地给我家带了根铁棍。
农村以前没有脱粒机，都是手扶拖拉机拉着石磙子，在场上打转，把稻子麦子一遍又一遍的碾压，最后把稻草麦秸用叉子叉掉，剩下的就是粮食了。
石磙子不是家家都有的。
石匠很难找了。
没有可以用混凝土做一个，中间插根铁棍做轴。
这根铁棍对我家来说不能说是燃眉之急，但是也是迟早会用到的。
我大伯知道我家有这个铁棍，他来要，我妈不给。两人你来我往斗嘴。
我爷爷，直接上来，对着我妈，“日你妈，你给不给？给不给？”
然后就打我妈。
我妈当时还怀着我弟弟。
我爸在边上也没说话。
不知道老头子为什么如此暴躁，也不知道我爸为什么在边上看热闹。
但我妈想起来就讲这个事情给我听的时候，我爸是沉默的，默认的。应该不是我妈说假话。
我……
我妈大概有点执念了，想起来就跟我讲一遍。我耳濡目染的能跟爷爷有什么感情。
最后铁棍还在不在我也不记得了。
2
我爸爸是我爷奶最小的孩子。
小儿子大孙子，老太太的命根子。
并不，大概是前面的孩子生孩子，我爷奶带烦了。
轮到我了，我奶不想带了。
爸妈上班，我咋办？
我爸爸求着我奶说，只带这个大的，以后有小的就不要你带了。
这才带了我。
大冬天的把我扔在地上，过去还是泥地。
据说我的屁股都皴的开裂了。
等我爸快下班的时候我奶就把我抱起来做做样子。
3
后来我家盖房子，建筑师傅问我妈，“你家老人都不在了吗？”问是不是上一辈死的早？
一般儿子家建房子这种大事情，老人没有不在心的，一天到晚在跟前搭把手都是应该的。
我家就没人来，所以人家都以为老人早死了。
4
我爷奶喜欢大儿子家，日常跟我爸我爸唠嗑，就是，“你家水稻长得不好，我家的长得好。”说我大伯家水稻长得比我家的好。
说大伯家是我家，说我爸就是你家。
里外分的很清楚。
5
我爷爷过整生日的时候，我们这边流行大办。
人家来出礼，包的红包，我爷奶收着。
酒席的花费，我爸和我大伯均摊。
本来也没啥。
偏偏我奶奶在村里唠嗑的时候，说我和我弟弟都在读书，我爸爸挣钱不容易。
没几天全村都说我爸没花钱给我爷爷过生日。
我妈气死了，难道一家一家去解释嘛！
6
我妈刚结婚没多久，还没跟我爷奶分家，家里食用油吃光了。那会儿都是逢集去街上打油吃。
我奶奶不想出钱去打油，偷偷摸摸去大姑家走亲戚了。
走之前，在村里说我妈这个新媳妇跟她吵架了。
我妈……
我爸还质问我妈。
7
我有一回发高烧，刚从村里卫生室打针回来，想歇歇。刚站到我奶奶床边，还没碰到床单呢。我奶奶赶忙对我说，“不要碰，回家睡！”
8
平时我爷奶家包饺子吃不完，会喊我爸去吃。我们一家四口在家看电视或者干啥呢，我奶来敲门，喊我爸一个人去吃饺子。
我爸要是不在家，就喊我弟。
我和我妈在家面面相觑。相顾无言。
9
听我弟说，有一回他去吃饭，还没进门，听见我奶说，“又来了。”
后来我弟就不去吃饭了。
10
关于吃饭的事情，因为我爸妈白天上班，我们中午放学是要去爷奶家吃午饭的，带米我妈再给买菜钱。
不是免费吃的。
诸如此类的事情，我自己经历的都记得清清楚楚，我没经历过的事情，我妈也是不厌其烦的发泄般的讲给我听。
耳朵都要起茧子了。
说一下我奶吧。
我奶是独生子女。对的，独苗儿。
从来没吃过苦。
蒸米饭，水永远放的多。
炒菜永远跟水煮的一样。
我奶奶上面应该有不少兄弟姐妹的，都夭折了，没保住。
我爷爷没成年，就死了亲爹。跟着寡母生活，按理说这条件一般。
但是我奶奶嫁过来之后愣是没干过啥体力活。
就挺神奇的一件事。
换个角度想，这何尝不是男女主角啊，都是爱情啊。
就我爸回忆，我奶很早就不下地了。反正他没见过。
有机会攒点好吃的，他小时候的好吃的就是桃酥。
他在边上看着我爷奶吃独食，他是吃不到的。
嗯，自私自利的目前最受读者喜欢的那种男女主。
我奶奶的妈妈是小脚，最后那段时间，躺着不能动，都是我爷爷伺候的。好在是同一个村里的，叫个小年轻抬回来专门照顾。
再次羡慕我奶，好命啊。
三十来岁不下地，就干干家务，家务也有闺女帮着干。
后来有孙子辈了，带了几个。带够了。轮到我了，摆烂了。
我小时候，地里亩产还没上去。
每一季给爷奶称五百斤粮食。两人根本吃不完，我家还不够吃。
这数量是我大伯定的，他宁愿多出粮食也要看我家吃不饱，反正他有钱买粮食。
每次收获我爷奶第一时间就来称粮食，大概五口袋，少一斤都是不行的。多了就算了，你还好意思要回来吗？
先开始，我家粮食不够吃，只能去外婆要粮食。
不知道这样过了几年，爷奶家遭贼了。
粮食都被偷了。毛都不剩。
再也不称粮食了。让卖了钱直接给他们。
我奶的身体很好。
什么毛病都没有。
牙齿没有一颗晃动的，都在。
稍微有点毛病我奶就叫带去看医生。反正儿子花钱。
有一回，我奶怀疑自己有妇科病，不好意思跟我爸说。
我爸那天在家没上班，她都不要我爸带去看病。
非要等我妈请假带她去。
我妈带着去了镇上。医院门口有个门槛，大概两三厘米的台阶，我奶绊了一下。没在意，进去一问，吃饭没法检查。下次再来吧。
好好的回家了。
再次去医院，妇科倒是没毛病，大腿骨裂了。
就绊了一下。
好了，不能走路了。
也没做手术，就是靠养。
我奶嫌疼，不走动，那就只能歪着长了。
就这样，我奶瘸了。再也没好过。
嫌疼，不敢动，吃再多排骨都没用。
嫌疼，买止疼药。我爸在村里卫生室买的，她拿到手就直接扔地上，不吃。非要叫我爸去城里医院买好的。
我爸没法子，说你再这样，我打电话给老大叫他回来伺候你。
就是我大伯。
我奶立马好了，吃药了。
生怕叫我大伯回来，耽误我大伯赚钱。
偏心眼。
过年大伯家蒸馒头，我奶瘸着腿都要去给大伯家烧火，生怕大儿子累着。
怕我大伯母，见了我大伯母跟耗子见了猫一样。
腿不能动，我姑姑带到我家洗个澡。
跟我姑姑还有我妈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给我大伯母知道。
你是来我家洗了个澡，搓了一地灰。
咋滴是留下一地黄金了？不能给人知道。
后来，一喊我姑姑，我姑姑立马回答，嗯嗯呢，不跟谁谁谁说，怕到这种程度。
我姑姑条件反射了都。知道我奶要说啥。
瘸了没两年，我奶彻底不能走路了，不是说这里疼就是说那里疼。
查不出问题来。
瘫在床上了，我爷爷伺候的。
好在最后有我爷爷，我奶没受一点罪。
这要是落到儿媳妇手里，真不知道咋过。
我妈反正是伺候不来的，在我奶手里受了很多委屈。诉不完的苦。
倒不是要报复什么的，我妈不是那种人。就怕委屈死自己，我奶还好好的，我妈就支撑不下去了。
我大伯母更不行，三天不用得把我奶折腾死。狠角色。
不过我奶命好啊，有我爷爷。
到最后我奶还在骂我爷爷，说她这辈子怎遇到他，晦气。
翻来覆去精神PUA，是个人都受不了。好在我爷爷听不见，聋了。
除非大声喊，不然根本不知道你说什么。
最后我奶吃不下饭了。
一旦不吃饭，没多少天就去了。
走的时候没人知道，夜里，个个都累。就在边上也不可能不错眼的盯着。就走神一会儿人就走了。
没留下什么话。
我奶摔裂了大腿，到去世，三年。
从不能动到去世最多也就一年。
罪吧，不能说没受，但真不算多。
我爷爷从查出问题到去世半年不到。
都活了八十多。
算可以了。
丧事都办的热热闹闹的。
儿孙成群的。
应当没什么遗憾了吧。
其实老两口都是比较冷漠的人。
跟谁的感情也都不深。
他们也没有为子孙奉献当牛马的觉悟，现在来说，至少对自己而言，是好事啊。
不然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，累死累活啥也没得到。
我三个姑姑不识字。
我奶奶去世之后，有一天，大姑突然骂起我奶来。
说我奶答应她，照看完我大伯之后让她读书的。
结果跟放了个屁一样。
她现在是睁眼瞎。斗大的字不识一筐。
我爷奶肯定是重男轻女的，我爸和我大伯就识字。
那个年代村里不识字的女娃也有，但是少了，无非就是不愿意花钱。
反正不识字又不影响女孩子干活。
三个姑姑都去念书，家里活谁干？
还得出三份学费。
算算账，老两口心安理得的算了。
没什么不可以的。
后来大伯家生了儿子了。
我爸这个小儿子也不重要了。或者说我爸就从来没重要过，不然小时候一块桃酥怎么都看得着吃不着。
爷奶去世也有好几年了。
开始我妈还不停念叨她的委屈，仿佛死亡不能带走任何东西。
现在也说的越来越少了。
感觉像是汹涌的潮水在慢慢退去，受的影响少了很多。
我自己来说，更是无所谓了。
本来要不是我妈，我都没那么多恨意。因为不知道不了解。
感觉一切都很平淡。生病了也好，瘸了也罢，我都没什么反应，只不过会麻烦到我爸妈。
这是他们无法推卸的责任和义务。
只有这种时候才能闹出点不愉快。
参加丧事的时候更多的是解脱。伺候瘫痪的人，你推我我推你，我爸和我大伯互相推。
我爸和我妈也互相推。
我爸伺候累了，夜里不想起来，就推我妈。
我妈不知道是出于善良还是什么，都好好伺候了。
可以了。
我爷爷下地的时候，她居然还伤心的掉眼泪。
难道说以前我爷爷干的那些事情，她都觉得是我奶奶怂恿的吗？
我奶奶那时候她可没哭。
我是哭不出来的。
还好我只是孙女，用不着嚎哭。
村里这种风俗我很不习惯。
奔丧的女儿一村，就开始嚎叫，“我那苦命的爹妈啊，亲爹啊，亲娘啊，这辈子没享过福！咋不等等我啊！我还没有好好伺候你们啊！亲爹啊！亲妈妈！”如此循环往复。
更有没词的，会哭“亲爹啊，我昨天买的那块肉还挂在房梁上，你没捞着吃啊！”
每到这种时候，我都深深忧虑，这不会咋整。
要是男的还用不上。
女的不会咋整。
烦烦烦，希望几十年后这种风俗已经改了吧。
有时候在外面陡然听见吵架都会以为是哭丧，谁死了呢。
年纪大了，也参加了几次至亲的丧事了。
第一次时候还感慨良多，看到引魂幡，哭得不能自已。
不是哭死者。
是舍不得父母。
想想都哭得不行。
周围都是各种各样的纸扎的丧事用品，满耳都是哀乐。
无法不沉浸在这种悲伤的气氛之中。离开了就好了。
第二天再来还是被悲伤包围。
记得第一次去火葬场亲人跟遗体告别，绕着走一圈。肯定跟电视上的那种比不了。
不过主持人在开场前推销了一番，让买鲜花。
谁谁谁的亲人，在临别的最后时刻，可以买一束鲜花，来表达你的哀思和孝心。只有这最后的机会了，这一次就将是永别。没有吗？谁要买？
冷场了。没人做这个大冤种。
尴尬的氛围萦绕。
我在台下，一边觉得买花好傻。
一边觉得没人买好尴尬。
说到底还是舍不得钱，唉。
穷的时候尴尬就无处不在。
村里有家办丧事买了四五千的棺材，买贵了。
一般用三千的就行了。
这下可被人逮着了。
平时不孝顺，买这么贵的棺材是不是做贼心虚了？
好家伙，谁声大谁有理。
当事人能咋办？要不把棺材退了换便宜的？
想想都累。
我将来死的时候，指定直接火化下葬，搞这么多仪式干嘛？
我死了，你在我家吃我的喝我的，在我的灵前说说笑笑吃吃喝喝，挥霍的是我家的钱财。有什么不到位，你还得找事，指手画脚的。
我图什么？你嚯嚯我家，我再去嚯嚯你家。坚决不能让你沾一点便宜。
冤冤相报何时了。
不过最好还是观察几天，万一没死透，死而复生多活几个月呢？
要是直接烧了岂不是白瞎了。
专为书荒朋友们带来的《我的爷奶》主要是描写折腾,反正,都要之间一系列的故事，作者爱吃喜多多细致的描写让读者沉浸在小说人物的喜怒哀乐中。我的爷奶